回到纽约,第一件事是看戏、看戏、再看戏。
第一套戏,叫做《Things You Shouldn't Say Past Midnight》(《午夜後不应谈的话题》),整个故事却是发生在午夜之後。
三对恋人的故事
三对恋人,一对是犹太青年与北欧女子的组合,一对是艺术家与意大利杀手,一对是年轻的心理治疗师与其年迈的同性恋人。
故事始於第一对男女,在造爱高潮时女的冲口而出叫她的男友做「魔鼻犹太佬」!
在随著而来的争论中,内容愈扯愈远,到最後,女的含泪而去,怀疑男友是同性恋。
男友是否同性恋?
女的把这问题带到女友家中,第二对恋人立刻停止他们自己的争论,加入探讨问题的可能性,最後决定打电话给他们相熟的心理治疗师问计。
三对恋人在不同的空间,在电话上交谈,本来属於两个人的争论,变成六个人的争论。而每个人的参与,都是根据各人自己的位置、心态和投射。
这是一个典型的纽约人故事。同性恋、性与种族歧视,是美国人的热门,又同时是最忌讳的话题!这套戏让我们走入三对恋人的卧房,目击他们最亲热及最恐惧的人性角落。
但那是一套闹剧,我们笑破肚子,因为它反映的是我们自己与他人的密切关系。
这套戏是我跟一班正在纽约家庭研究中心受训的同学一起看的,那天我们讨论的题目恰巧也是有关夫妇或恋人的关系辅导,上了一天课,每人都倦不可言,谁知一幕舞台经验,把每个人都弄得兴奋起来。
经历一次大风雨
第二场剧,叫做《Villa Villa》。
那天我们完成暑期训练,几个工作人员一道去看剧。我跟著走,甚至不问剧名是甚么。
走入剧院,里面完全没有座位,观众都站在场中,愈来愈没有空间。我暗暗叫苦,早知还是回家睡在床上看电视为妙。
正在犹疑之际,天花幕上突然出现不同的人影,有的爬动,有的飞翔,然後天幕化成无限色彩,无数小火球从天而降。
正想这场表演太像卡通节目,突然有人从天破幕而出,抓著一个女观众倒吊升天而去。跟著天幕被一片片拆掉,演员像空中飞人,被钢线扣著,在空中及四道墙壁上下奔走。
这是一个没有故事的故事,但是所有原始的情操及形象,不断地出现在四周及天顶的空间。
观众与演员再也分不开来。突然天降大雨,行雷闪电。空中的演员缠拥在一起,在风雨中抓著唯一的一条绳索往前,没走上几步,一群人就被暴风吹走。
那重复的挣扎,那不断的喊呐,那完全不受人控制的风暴,加上雷声、雨声,远古的音乐及鼓掌!喝起每个人心底那沉睡的古老情操。
我最深印象的形象,是一男一女往墙上彼此追逐,他们每次追到对方正要拥抱时,其中一人或者两人同时就会从空中跌下。无论他们怎样挣扎、怎样尝试最後都没有办法达到对方,结果都是失落,那是一个千古不变的定律。
跟著来的情节是一群人在声嘶力竭地对骂,把所有愤怒、对生活上所有不公平的遭遇、无法补偿的失落,都呼叫出去,没有言语,只有叫破肝肠的控诉。
那不是「看」剧,那是一次切身经验。每个观众离场时,都是全身湿透,实实在在经历一次大风雨。
马斯的舞蹈
第三场剧,是看MerceCummingham 的舞蹈。马斯已经八十岁,数年前心脏病发後,寸步难行。
这位跳了六十年舞的老艺人,是美国现代舞的一代宗师,在这场表演中与来自苏联的Baryshnikow共舞,後者是这个世纪的顶尖芭蕾舞星,他在马斯身旁跃跳,舞姿洒脱超凡。
马斯却是脚步千斤,每一步路都要费最大努力,他的动作缓慢,眼睛不是专注地直迫观众,就是遥望长空。只有一双依然强大有力的手掌,在身体不听话时,固执地伸向空中。不能走路的人,竟然能够跳舞!
我的眼睛像入了迷地,不能离开马斯。
年前和家庭治疗大师 Minuchin在纽约做治疗示范,发觉他那天所采用的手法与步伐,比平时更为缓慢,但是动作清晰而有力,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问起他来,他说:因为我前一晚去看过 Merce Cummingham的舞蹈!可见看剧不单是娱乐,而是生活及工作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