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身体症状的过度关心成为他思考的凝聚点,以免精神病性碎裂(psychotic fragmentation)或自我分解(selfdissolution)变得更严重。经由内射与投射作用,对身体症状的执着联结到别人嘲笑他的偏执知觉。早年,H 先生内化了他父母的期待与要求(成为迫害的客体),因而街道或走廊上那些他认为是在说论他的陌生人,成为他投射到周遭环境里的迫害客体。当迫害者经过再内射,以各种疼痛与痛苦的形式变成了内在的迫害者,需要立即的关注。因此病患觉得自己的外在环境和身体内部都饱受折磨。
在神经生理学层面,H 先生无法过滤不同的刺激,因而混合了各种不同来源的疼痛和苦恼。最后,身体化(somatizing)发挥了另一项功能:这是病患所知用来维持客体关系的唯一方式,并以此免于严重的分离焦虑。显然地,病患对任何诊断评估或照会医师所建议的治疗几乎都不感兴趣。对他而言,这些发现与建议的重要性远不及他所在意的:他需要被持续地“监看”。病患如诵经般地抱怨身体不适,其实并不是真的要让周遭的人用比较和善的方式来对待他;更确切地说,其目的在于维持一直有人在关心他,好让他不须去面对被遗弃的焦虑。吊诡的是,他连珠炮一般的抱怨易于引发相反的反应,那就是让人远离他。一开始,治疗团队试着用药物来控制H 先生的正性症状,然而,病患顽固地拒绝药物,因为他联想到以前医生说他的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有鉴于H 先生需要藉由强烈专注于身体症状,以维持自尊和保持清醒,他的医师向他保证,没有人质疑H 先生痛苦的严重程度。医师运用生理与心理的观点来解释他的疾病,并进一步解释说疾病的生理表现之一,是无法过滤来自外在环境与身体内在的刺激。经由这种卫教方式,医师终于说服H先生抗精神病药值得一试,因为它对于“过滤系统”有益处。病患同意服药后,他的思考障碍大幅地改善了,使他跟工作人员及其他病友的谈话更流畅。尽管服用药物,他的幻听仍然持续着,但频率和严重程度都减轻许多。
接下来治疗团队试着经由充当辅助性自我的角色,来修补病患的自我缺陷的(ego deficit)。例如有一次,一位护士在医院病房中一个封闭的房间与H 先生会谈,当时他开始宣称有人在走廊外面谈论他,为了证实没有人在那边,护士打开门并且和H 先生一起走到走廊上,按着跟病患解释疾病使他听到发自内在的声音,但听起来声音好像来自外在一般。稍后,在团体治疗中病友给予相同的回应,又增强了此次治疗的效果。
这位病患一开始被排除于病房的团体治疗外,因为这种治疗模式的刺激太多了。然而在药物治疗使他稳定之后,H 先生开始参加这个团体,并且常会提到他担心别人在谈论他,其他病友郑重否认有这种情形,他们都鼓励他每当听到声音时,可以去“检查看看”。当这位病患了解声音确实发自于内在,他对其他病友及工作人员充满敌意的指控,逐渐转变成温和的探询。
当H 先生的正性症状控制得更好时,治疗焦点转移到他失序的人际关系。病患试图与他的医师建立如同与父亲之间的关系。医师发现自己花在H 先生身上的时间,远多于其他的病患。诸如H 先生抱怨他有腹泻、胃痛、关节痛等紧急状况,使医师无法安心离开H 先生及病房。有一天当H 先生狂乱地跟着医师离开病房,并且一路跟到人行道上时,这位医师才了解到这位病患在医院里复制了他的家庭情境。H 先生觉得好像他的医师只要注意他就好,完全没想到其他的病患也同样需要这位医师。医师于是告诉H先生,对于医师要花多少的时间在他身上,他必须降低期待。这位医师对H 先生解释,他会安排固定的30分钟来与他会谈,但不会在其他时间与他碰面。这种设限的治疗方式让病患感觉应得的权利得到保障。
这种治疗方式提供了新的客体关系模式,让病患可以加以内化。H 先生体验到新客体仍旧关心他,但也有所限制,而修正了原本的客体关系模式:过分要求且爱抱怨的自体与过度溺爱的客体所组成的关系。新的客体经验同时也相对应地改变了病患的自体表征。虽然一开始有点受控,但病患变得更能忍受医师不在的情形,也更能接受他对别人的期待是有所限制的。再者,H 先生在人际关系上所遇到的限制,让他可以与医师讨论他的分离焦虑。H 先生开始表示他担心如果没人照顾他,那他的基本需求将得不到满足。
当病患能够说出这些心理上的担忧时,他被转介到一位不隶属于医院的个别心理治疗师。在心理治疗的早期,病患仍大量地抱怨他的身体症状。病患的心理治疗师充满兴趣,很关心地倾听这些叙述,能够同理他为何将焦点放在身体而非心理层面。然而,治疗师仍不时会表示他实在无法帮助病患处理这些病痛,因为他无法比医院的治疗团队与照会医师们做得更好。在建立信任关系后,病患开始谈到在家中所感受到的深沉自卑感。虽然他的兄姊在学业上表现出众,但他唯一的特点却是罹患各种奇怪的病痛,让他无法有同样的成就。病患否认精神方面的疾病,缺乏心理悟性(psychological mindedness),对他的症状也缺乏好奇心,这些都让治疗师决定采取主要是支持性的治疗方式。在这情境下,令人惊讶的是,病患最后能够广泛地探索对于自己与在家中地位的感受。
治疗计划的另一部分,是让病患与一小群同侪参与社交技巧团体。在此环境中,他可以接受温和的面质,例如他的个人卫生、交谈时答不好问题、自我沉浸,与忽略他人的需求。当他开始改善这些问题时,他整体的人际关系也大幅改善。举例来说,他开始跟其他的人说“平安”,甚至也会问候别人的健康情形。病患也进入职业评估与训练计划,在督导之下做些简单的工作。负责这些活动的治疗师依据病患的能力,很谨慎地调整工作的复杂程度,因而病患的自尊不至于受到严重的打击。最后,安排他的父母接受心理卫教取向的治疗,帮助他们接纳儿子的极限。他们被告知过度的干涉与过多的期待会有反效果,因为压力超出他所能负荷的。
以上依循精神动力原则的治疗片段,说明了在第二章所讨论的,不同的理论架构对同一位病患的治疗可能同时有用。自体心理学的原理,让治疗团队运用同理心了解病患维持自尊的需要,因而他的治疗者选择不去质疑他的身体化症状。客体关系的理论架构,帮助他的医师了解:病患意图与医师建立的关系出现什么问题。最后,自我心理学的观点有助于下列两点:一、自我缺陷模式,护理同仁将此一模式运用在如何帮助病患重建自我;二、冲突模式,用以了解幻听。这些迫害性的声音叫他“失败者”或“疯子”,起源于他内化了的来自父母的期待(以理想自我与超我的型式)和他实际上能力的限制(现实的自我功能)之间的痛苦冲突。每当病患在职业训练中尝到失败时,这些幻听总是变得更严重。 53/156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