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灵走路
下一回合之前,米纽庆接到神经科检验报告,在研究过病历,执行所有必要的检测后,神经科医师找不出任何器官或结构上的理由,说明为何吉尔无法正常行走。报告上说:“所有功能都能完全正常运作。”吉尔的疾病在她心里。
吉尔被送到整形外科,做出适用的拐杖。技术人员问吉尔,有没有喜欢的颜色,是紫色。她有了一根紫色拐杖。
索德家人出现在第八回诊疗时,大维没出现。理查看不出他来的必要。米纽庆决定不要节外生枝。虽然在一般情况下,没有获得家庭关爱的兄弟姐妹,另有自己的问题,但时间有限,而且还有更严重的病症要处理。
全家人一起进来,米纽庆很高兴看到理查带着一把看起来相当坚牢的新雨伞。不像一般治疗师,他们只专注个人,而且必须仰赖病人报告生活发生了什么事件。家庭治疗师可以把他们的生活搬人治疗室。在这一回合里,米纽庆将强化第一步,藉着教吉尔用拐杖走路,让理查更亲近女儿。
理查试着帮女儿站起来,递给她雨伞,问她是否能拄着雨伞支撑自己。他还不习惯扮演护士角色,吉尔向母亲投去哀求的一瞥。
“很好,”米纽庆说,“珍妮特跟我会站在房间的另一边,让你们有更多空间进行练习。”
现在理查果断了点,成功地让吉尔拄着雨伞单独站着。在他的有力敦促下,吉尔走了几小步,然后啜泣,塌倒向椅子。“我害怕!”她的父母看起来很烦恼。吉尔很可怜,很无助。
对他们三人来说,这是个困难时刻。要母亲退到后面只当观察者,实在很难。吉尔怕跌倒,过多地关注她那无法使用的腿。她的麻痹来自真实的恐惧,父亲急着想帮她,但不知该如何着手。忧虑与挫折让他有点苛求。女儿的眼泪软化了他,但是他挫败的感觉更甚于同情。
“做得很好!理查,你必须帮助女儿克服恐惧,非常好。你们俩开始得很棒。”
对索德一家来说,现在的课题是吉尔要学习行走,即使他们都很怕。对米纽庆来说,他的课题是延长父亲与女儿的互动,并帮助父亲,让他觉得自己有能力,他对女儿的帮助很成功。
大多数父母是不常跟子女玩的,但米纽庆会跟被父母带来治疗的所谓问题儿童一起玩耍。
“吉尔,你的困难很不容易让别人明白,所以让你的父亲了解,教他像你一样走路。”
“我要你观察,理查。你有没有观察到她是如何变换重心的?”
米纽庆请他卷起裤脚,让吉尔看看他脚的移动是否恰当。卷到小腿时,他不好意思轻声说,“这样行吗?”
“不行,不行,”米纽庆说,“再卷高一点,我们要看你的肌肉是如何动的。”
理查很合作,他像玩游戏一样,把裤脚卷上大腿,在房间里跛着走来走去。珍妮特想保持严肃脸色,但实在忍不住,爆笑起来。吉尔望着父亲踩高跷似的难看走路样,也笑开了。理查很尴尬,但没多久,尴尬就消失了。他朝米纽庆扑了过去。
米纽庆也乐在其中,他觉得自己像电影导演,指导演员做怪动作,并且准备拖长这一幕。
于是米纽庆告诉吉尔,她父亲的动作学得不够正确。她可否抓住父亲的手臂,现身说法。因为吉尔对跛行是行家。
米纽庆告诉他:“这特别需要心灵的力量。你看,她的心灵告诉她‘弯曲走路’。她真的弯弯曲曲走路。因此,你的心灵也能这样告诉你。理查,我要你对自己的心灵说‘弯曲走路’,就像吉尔的心灵对她说的一样,然后你们一起走,看看是不是走得弯弯曲曲。”“弯曲(Crookedly)”,米纽庆开始玩这个字,“r”这个字母,他用了西班牙的卷舌音,并读出节奏,还打着拍子。他们俩跛着,在房间穿梭,这对奇形怪状的父女,进行着仪式性的舞蹈。
“你必须要有弯曲的心灵才能学得好,理查,你们的心灵还没有进入状况,还是太‘直’。”这一次,大家都笑了。在严肃的暗示下,他们全部参与了这荒缪的一幕。
就像任何一个症状一样,麻痹症在家庭的心灵结构上,也带有许多目的。因此,对这一症状做简单挑战是不会成功的。就结构的角度看,米纽庆已经处理了大家庭的问题,在两代之间建立适当界限;就行为的角度看,他也挑战了麻痹症状,要吉尔先靠着父亲走,然后再用拐杖。于是米纽庆准备打破隐喻。他告诉吉尔,要用心灵走路,也就是说,放在心灵里的症状,可以用心灵游戏去克服。
游戏的心情取代了早期的威胁与恐惧,米纽庆冒着风险做更明白的指引:“吉尔,你的腿是直的,但心思是弯曲的。”然后转向理查:“请看,理查,如果她不再跟心灵说,走路弯曲,她就不会弯弯曲曲走路,所以不是她的身体是弯曲的,而是她的心是弯曲。你,理查,你的心是直的,所以你要帮助女儿。”
米纽庆告诉他们,特制的拐杖马上送来,“吉尔,你记得是什么颜色吗?” “记得,我说是紫色。”
“可爱的颜色,首先你要用这根特制拐杖取代你父亲,接着用‘直’的方式走路,记住,不要急,慢慢来。”
米纽庆希望治疗能稳步进展,同时他又非常希望吉尔进步得快一点。
米纽庆认为吉尔需要更多经验感知自己的身体的结构,于是把她送到亚历山大技巧训练师那里。虽然治疗较为顺利,但米纽庆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因此,更聪明的办法是,多试试不同的解决办法。米纽庆曾因背部问题接受治疗,那位女性治疗师有点像魔法师。后来,由于多了她的引导,米纽庆觉得很难明白吉尔的改善,是他自己或那位女性治疗师发挥了神奇的治疗力量。
吉尔的拐杖
吉尔的拐杖真是美丽的杰作。紫色的钢管、曲线手把以及伸缩式尾端,拉开时的声音像来福枪响。这件有趣的东西非常吸引孩子。
米纽庆赞美了拐杖,交还给吉尔。“老天,多美的拐杖,让我看看你用它站起来。”
“我不行了!”她哀鸣说。
“可以的,你行,”米纽庆用坚定的语气说,“虽然困难,但你行。”米纽庆转身离开,如果没有观众,脾气是不会发作太久的。除此之外,米纽庆也不想跟这名倔强、害怕的孩子争权力。如果她赢了,就是大家皆输的局面,如果米纽庆赢,他就可能在她父母失败的地方,取得成功。
“理查,我说不动她。请你让吉尔用紫拐杖站起来。”
米纽庆猜想理查可能有点想取悦他,这次他十分果断,一点不像平常的他。“来吧,吉尔,我要你站起来。”也许,吉尔也有那么点想取悦父亲吧,她照做了。吉尔皱着眉,用吃奶的力气戏剧性地站了起来。米纽庆感受到,吉尔很害怕。
珍妮特允许理查负起一切责任,她当过度照顾的妈妈太久了。珍妮特慢慢了解,照顾太多,反而让别人更依赖、无助。她正学习放手。
随后的诊疗里,珍妮特提到吉尔小时候如何粘着她。即使在团体游戏时,她也不加入其他儿童,只是紧跟着妈妈。米纽庆告诉珍妮特,事情迄今并没有改变多少。接着米纽庆走向吉尔,问她要拐杖。米纽庆把拐杖举高让珍妮特看,并说:“我要你看着拐杖,这是父亲或母亲的替代品。从现在开始,吉尔,你用它替代父母,珍妮特,我希望你稍微站远一点,帮理查多参与些。至于理查,你必须帮助珍妮特,让她更坚强,拒绝成为吉尔的拐杖。”
吉尔正在走路,米纽庆提到的是依附而不是走路问题,不能走路是个人问题;依附是互动的问题,有关独立自主。理查在模仿吉尔的步法时,米纽庆又玩起“弯曲”这个字。他把这个字断为三音节。吉尔的走路是“弯‘曲’的”,因为她有“弯‘曲’的”心灵,它是咒语。现在米纽庆给拐杖贴上各种标笺,它不只是拐杖而已,它是父母的替代,当意义不再那么固定,魔咒就会消失,生活将会出现一幅不同的图景。
理查想知道,如果吉尔不用拐杖,反而扶着墙或家具,他们该怎么做。
米纽庆说:“她必须学习用她的腿。所以,你们必须给她空间与距离,然后,她就会做她想要做的。”
跛行与依附的不只是吉尔,而是整个家庭,他们都必须学习用不同的方式走路。作为父母,这样的问题是无法不问的:父母应该怎么帮助子女成长?有时候答案非常简单:放手。
又到了结束的时候了,理查与珍妮特站起来,直接走向门口。他们装着不必担心吉尔,真是太勇敢了。米纽庆屏气凝神地观望着,想不到,吉尔在没有人搀扶下的情况下,用起紫拐杖,把自己向前拖,跛行跟在父母后面。
第二次蜜月
下一回合开始时,出现了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一点小事,吉尔就闹情绪。父亲捏捏她的脸颊,希望她开心一点。吉尔被惹得很烦,父亲也倍受挫折,他们都把心思集中在对方身上。
“为什么他总是看着吉尔?”米纽庆对珍妮特说,“为什么他不看你?也许你们的脸蛋长得越来越像了。”
“我想,我也没多看他。”珍妮特苦笑道。
这时米纽庆问理查,他们想不想单独谈谈。他们说好。于是米纽庆把孩子们带到接待室,并让接待员多注意。
回到房间,珍妮特提到他们之间的死气沉沉。他们分享得很少,除了子女之外,他们在一起根本没做过什么。
“你们从未一起去度假吗?不带小孩。”米纽庆问。 “我从未注意。”理查说道,带着点防御。
珍妮特一直记得,他们蜜月后六星期的欧洲之旅。真可怕。“他是那么遥远,从不交谈,从不说说他在想什么。”
他认为,她说太多,跟她母亲一样哕嗦。
六星期是很长的时间。通常,让人产生隔阂的并非是事件本身,而是人们对事件的看法——珍妮特告诉自己,理查是冷淡的,因为他毫不开心。而理查告诉自己,她像小孩子一样依赖他。
一会儿,孩子们进来了,分散了珍妮特与理查的注意力,也切断他们可能离婚的心思,米纽庆认为那是好信号,他们现在可以不带防御,也不互相攻击地好好谈论以前的伤害。
这次诊疗后,珍妮特与理查去佛蒙特度假三天,让吉尔、大维与珍妮特的母亲一起住。他们住在一家旧旅店,屋内有火炉、铜床。他们可以单独在一起了,夫妻俩人很欢喜。
珍妮特的母亲与外孙相处也很愉快。星期六,祖母带他们去剪头发、购物、到美食街吃午餐,点一堆孩子最爱吃的垃圾食物。星期日,祖父本想带大家去打球,但天气太热,只好转去公园喂鸽子,有很多情侣、母亲与小孩,还有老人坐在长椅上,唯一的乞丐是松鼠与鸽子。他们放怀大笑,享受一起玩乐的愉快时光。
祖父母以亲切的宽容对待孩子。那很容易。他们不需要从孩子身上得到什么,也没必要把指导与游玩混为一谈。所以,他们能自由自在地享受一切。
吉尔现在用拐杖走路很熟悉了。米纽庆觉得不久后她就可以丢掉拐杖。可是他又担心,突然的改善会有复发的可能性。首先注意到这一现象的心理分析师称其为“症状替代”,也就是说,症状只是隐藏着的冲突的信号,因而在冲突未解决前,这个人就会需要症状,不是这样的症状,就是那样的症状。只要观察一下生活在周围的人,就知道这种说法挺合理的。
有时候,某人的病症复发,并不是因为他需要症状,而是因为改善没有同步发生在整个家庭成员身上。虽然米纽庆觉得吉尔迈向独立的步子跟她父母逐渐亲近的步调很协调,但他不想冒险,所以开个恢复症状的处方。
米纽庆告诉他们,要做个小试验。因此,每个人做好他们的部分是很重要的:“这根可爱的拐杖我要保管一星期,在这七天里,吉尔,你必须靠父母帮你走路。今天是星期二,理查,你可以当女儿的拐杖吗?明天就换珍妮特,每天轮流。吉尔,这个试验是特别为你做的。在这个星期里,你会有一些重要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