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感官欲望得以满足。我们忘记了这仅仅是本能种种可能
指向中的一种指向。本能中不仅有物种保存的本能,同样也
还有 “自我”保存的本能。
在荣格看来,尼采坚持的本能,正是这种 “自我保护”的
本能。这种本能在尼采那里体现为 “强力意志”,它促使自我
以精神的方式最大限度地扩张自己。“尼采所说的,显然是后
面这种本能即强力意志。在他看来,其它任何本能在强力意
志的链环中都居于其次。”(同上)但被尼采忽视了的,也恰
恰是这种 “自我保护”的本能。尼采在自我膨胀、自我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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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神话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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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同时,却丧失了自己可能从基督教 (以及在更广的意义上,
可能从人类文化,特别是神话中)获得的保护。
尼采的个案一方面显示出神经症片面性的结局和后
果,另一方面则显示了隐藏在跳出基督教传统这一做法下
的危险。尼采无疑至深地感觉到基督教对动物天性的否弃,
他因而致力于超越善恶去寻找一种更高的人类完整。但任
何严肃批判基督教基本精神的人,同时也就剥夺了自己能
够从基督教那儿得到的赐予和保护。尼采毫不反抗地把自
己交给了动物精神。正是在这一酒神式狂乱的顷刻,正是在
这一 “金发野兽”压倒性显现的瞬间,他那毫不怀疑的灵魂
成为无名颤栗的俘虏。这种俘获使他成为一位英雄或一个
似神的存在物即一个超越人类的实体。他因此正确地感到
自己 “高出于善恶之上六千英尺”。
荣格一直相信:早在 1889年精神崩溃之前很久,至少在
写作 《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1883—1885)的时候,尼采的
精神病就已经初露端倪;至于尼采的神经症,则可以说自始
至终一直伴随着他。对于精神疾患,荣格并不持任何浪漫的
看法。然而悖谬的是,在荣格看来,精神疾患既可以剥夺一
个人的创造性或创造力,又可以使他更具创造性或创造力。与
弗洛伊德不同,荣格始终坚持 “艺术并不是一种病态”;但与
此同时,他又承认 “个人必须为创作激情这一神圣馈赠付出
昂贵的代价”。后面这一点,荣格当然是针对他所谓 “幻觉型
艺术家”说的。而尼采,作为一位 “被自己的直觉带入到艺
术创作领域”的哲学家和 “同时兼有哲学家、艺术家、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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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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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家气质”的人,显然恰恰属于这种类型。我们甚至可以说,
荣格关于 “艺术家是自己才能的 ‘受难者’(或受害者)”的
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正是来自对尼采所作的观察。
尼采反传统的做法,以及由此而导致的自我膨胀,无疑
使荣格对他的批评多于对他的肯定。但作为一位诗人哲学家,
尼采对人类精神底蕴的洞悉,显然给了荣格极大的启示。早
在荣格之前,尼采便已看到:神话是人的精神家园;人的生
活无论如何离不开神话。在 《悲剧的诞生》(1870)中,尼采
以特殊的敏感和对凡俗生活近乎恐惧的憎恶,觉察到神话是
人类精神的 “保护性屏障”:“希腊人知道并且感受到生存的
恐怖和可怕,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们必须在它前面安排奥林
匹斯众神的光辉梦境;”“这个民族如此敏感,其欲望如此热
烈,如此特别容易痛苦,如果人生不是被一种更高的光辉所
普照,在他们的众神身上显示给他们,他们能有什么旁的办
法忍受这人生呢?”(尼采:《悲剧的诞生》,周国平译,三联
书店,1986年,第 11—12页。)然而恰恰是这位最深地懂得
人类不能没有自欺、不能没有神话、不能没有希望的尼采,自
己却摈弃了人类最大的神话 (基督教神话)而陷入精神的崩
溃——这不能不使 (作为人类心灵医治者的)荣格对尼采的
探索始终保持着最大的警惕。
这样,虽然同是基于对被压抑之本能的关注,两人在处
理问题的方式上却表现出极大的不同。用一句不太恰当的比
喻,尼采主张以 “革命”的方式解放被压抑的本能并把自己
完全交给这一本能——特别是那种被称为 “强力意志”的本
能;荣格则主张以 “改良”的方式与本能进行对话,从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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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神话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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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能的要求 “吸收”和 “同化”到意识中来。与尼采 (以及
弗洛伊德)一样,荣格也看到 “人只能承受一定数量的文化
而不受到损害”;然而荣格却并没有由此得出反文化的结论,
相反却认为:“文化与天性之间无穷无尽的两难,永远只能是
一个太多太少的问题而绝不可能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
詹姆斯 · ·贾雷特 ( . )对荣格和尼采
L JamesL Jarrett
作过一番比较,他发现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曾被基督
教精神所困扰;都属于内倾型性格;都在 “直觉”与 “思
维”两种心理功能方面有很高的发展;都承认自己从赫拉克
利特、歌德、叔本华和陀斯妥耶夫斯基那里获得过启发;都
蔑视快乐主义哲学,都相信倘没有内心的冲突和受难,意识
便注定了只能停滞、衰颓和退化;都致力于寻找这样一种哲
学或心理学,这种学说旨在使人生变得更加充实、完满、丰
富,因而“超越了日常性这把舒适的躺椅所能达到的境界,进
入到整合的境域”;“同样,他们也都是精英论者——都不立
足于财富、家族、阶级、种族,而只关心人的智力、理解力
和意识发展水平。”尼采自己意识到自己的著作是写给 “极少
数”人看的,他深知自己在很长的时间内将不被人们理解;
“荣格则经常说:从意识发展水平看,大多数人至今没有走出
中世纪,因此也许应该让他们留在自己家中的客厅里或教堂
的长椅上睡大觉。无论对荣格还是尼采,个性化 ( -
individu
)——借用荣格的术语—— 的道路都是孤独、崎岖的,特
ation
别当人们普遍对这一使命缺乏理解,甚至起而攻击和反对这
一使命的时候更是如此……”(见贾雷特为荣格 《尼采的 〈扎
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所写的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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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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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贾雷特看来,两人仍有很大的不同。一个最大的
不同是:对于尼采,人生中审美的方面更具首要性;而对于
荣格,宗教的方面则显然比审美的方面更为重要。贾雷特说:
绝非偶然的是:尼采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友谊,恰是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