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爱情总是那样清纯,像是一杯清澈见底的纯水那样透明。就像是安德在第一次见到珍的时候就爱上了她。爱情因为它的悲剧色彩而显得格外经典。时代太大,缘分太少。安德的爱是那么辛苦,即使是在珍温柔的怀抱里,他也很难找到安全感,他不明白为什么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自己的心就会那么不由自主。为了珍他疯狂过,疯狂的代价就是被遣送到西伯利亚做一名理发师。很多年以后,时间这个巨大的车轮把所有人往前推。安德成熟了。他再次见到珍的时候,只是躲在远处猜测她的轮廓,他没有去见她。也许,他已经不爱她了,也许,他还是深爱着她。只是,当初火车上的少年一去复返了,已经死在那列火车上。他看着她离开,然后,已然破碎的心在瞬间崩溃。
210分钟的笑声和泪水,在黑暗中肆虐。灯亮起来,含着眼泪流连着,惘然若失。如一位评论家所说:“影片的前半部使人笑出了眼泪,后半部则带着痛苦的微笑嚎啕大哭”。
1885年,美国女子珍受命去迷惑俄罗斯上层人物获取一笔贷款,却于火车上与士官生安德烈·托尔斯泰相遇,暗生情愫。珍只想迷惑一下拉德洛夫将军,没想到这个认了真的俄罗斯人向她求婚。安德烈在演出《费加罗的婚礼》时,对珍的爱与对将军的嫉恨交错扭结,失去理智打伤将军,被宣传为欲谋杀亲王,流放西伯利亚。十年后珍去西伯利亚寻找安德烈,却见安德烈的女仆已与他有几个孩子。珍伤心离去。十年后,安德烈和珍一夜情的成果——士兵安德罗以自己的毅力赢得无知的美国中士对他热爱的音乐家莫扎特的尊重。
电影的旁枝错节都是为了一个俄罗斯男人和美国女人之间的感情变化。如果法国人说爱情自由,那么它指的首先是性的关系(我们所见的法国电影里,男男女女们也确实有那么些不庄重)。而很少按自然来感受事物的俄罗斯人则从另一个角度,即感情的价值去理解爱情的自由。俄罗斯知识分子认为,以真正的爱情为基础的男女之间认真和深刻的关系才是真正的婚姻,即使他没有经过教会仪式和国家法律使之神圣化。所以安德列拒绝了珍的献身。他说:“不,您不爱我”。他不能接受这种无爱之欲,就像《情人》里的中国情人对法国女孩说:“我的身体对不爱我的人没有兴趣。”在俄罗斯人眼里,如果缺少爱情,靠生育和金钱打算维系感情,是不道德的,这种关系可能成为道德败坏的掩盖物。所以安德烈对珍与将军的交易失望愤恨,才会有过激之举。
俄罗斯民族身上有很强的男子汉气,有勇士的气质。俄罗斯人追求的不是心灵而是精神的气质,安德烈痛打卑鄙情敌——拉德洛夫将军,却因为俄罗斯军官的忠诚,承认自己要谋杀亲王,将军为救亲王光荣负伤。儿子安德罗誓死不辱骂热爱的莫扎特,被惩罚日夜戴着防毒面罩,最后是美国中士屈服,承认莫扎特是伟大音乐家。拉德洛夫将军在谢肉节上大开酒戒,不知一气喝干了多少大杯伏特加烈酒,此时他看起来有几分真性情的可爱。俄罗斯的道德意识更富有基督教色彩,他们同情堕落的、受屈辱的人。珍在美国是个欢场女子,她对安德烈说:我是你母亲教导你要远离的那类女人,我不值得你爱。这些并不能抵挡安德烈的痴迷。
电影里安德烈认罪甘愿承受痛苦,而在美国被珍带大的儿子安德罗关于莫扎特的偏执里,也带着俄罗斯人追求真理特质和民族主义的缩写吧。他们保留着宗教情结,有时候这些宁静威严的东西是这个伟大富饶民族的精神寄托,虽然托尔斯泰的作品里偶尔流露出犹疑不觉。据说他的宗教哲学思想在某些方面与其说接近基督教,不如说更接近佛教。
在这里,强烈的个人意识和无个性的集体主义,个人与社会规范的矛盾,终以个人牺牲为结果。安德烈会为了忠诚,为了俄罗斯军人的声名,终老在荒凉的西伯利亚,让真相存留为炙人的伤疤。
《华丽转身——西伯利亚理发师》
很多年过去了,珍妮老了,她讲述着那个很多年前的异国故事,盛妆为雪的白桦林、欢歌笑语的舞会、以及那一首挥之不去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而我只是惊诧于她多年前的一次转身,在历经了漫长的岁月阻隔之后,她一个人驾着马车去寻找托尔斯泰,她扑向那刻着他名字的阁楼,推开门,低唤着他的名字,在那间平凡的乡间小院中寻找着昔日恋人的身影,满怀着希望与蜜意,然后她看见了屋子里的婴儿床,突然间,就被定住了身形,随着音乐盒里传出的旋律,她缓慢地在屋子里环顾,桌台上,一张又一张安德烈的照片在无法挽回的青春中冲撞着她的心扉。珍妮泪水滚烫地将一枚青涩的苹果放在了音乐盒上。她说在安德烈屋子里的二十分钟已经勾掉了所有的人和事,包括等待这个时刻的整整十年。她大声地驱喝着马车奔出小镇,在她的身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有她的回声在旷野中回荡。
在这部时长两个多小时的电影里,我已经无法精确描述它的每一个细节与动作,可是只有珍妮那不可见的转身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生命中太多的转身象征华丽而毅然的决裂,但需要支付它的却是无数年华与美好。而所有的曾经坚持,也都必定在转身的那一刻烟消云灭。
如果说广袤与悲凉的西伯利亚就是命运无常的底色,那么冷冽而轻柔的伏尔加河却不知已经见证了多少爱情的浮沉随浪。
纤弱的托尔斯泰,俄罗斯赋予了他伏特加一样的血液,那血液注定赋予他沸腾,却也注定让他承载着生命中最残忍的凄凉守望,他追求着爱情的纯粹,甚至不容许一丝的杂质的出现,却因为单纯而不谙人情的性格,被执拗的性格左右着命运。于是,安德烈注定要为自己理想主义的爱情压上断头的砝码。我想,也许只要他肯轻轻低下一点自己高傲的头颅,他的人生就会是另一番光景。可是他却偏偏要对抗到底,哪怕是粉身碎骨。尤其是当他无意中听到珍妮和拉德洛夫将军的对话,对珍妮的感情产生误解时,他更是选择了抽身而去,为了爱情,他从舞台冲了下来,将琴弓狠狠地抽向拉德洛夫将军。
为此,安德烈被判流放西伯利亚。那些年轻的同伴——俄罗斯士官们奔上车站为被流放的安德烈送行。火车即将远去,他却已经在众多囚徒中隐没,黑暗中,他与旧友们合唱着慷慨激昂的歌曲,珍妮的泪水与同学们奔跑挥舞的帽子,教官的敬礼交织在一起,他高喊着:“再见了,我的兄弟们!我爱你们,爱你们的全部!” 火车轰鸣而去,蒸汽笼罩着离别的站台。只留下它旧日的伙伴,在痛哭中相互抱拥。
我想,也许这本身就只是一场高潮迭起的戏剧,是神将安德烈的爱情摆在了命运的祭坛之上,让他在孩子一样的梦中醒来,让他跌跌撞撞地继续活着。然后是珍妮在安德烈屋子里的二十分钟,“我曾经幼稚的以为自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现在我才知道,生活是一个等待着鲜花的花瓶”。珍妮在五十岁的时候,在给儿子的信中写下这句话。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或许带给我们的应该是欣喜与感动,却终于以黯然神伤收场。无论如何,被放逐在西伯利亚的安德烈已经死了,尽管他的肉身还在,可是他灵魂中的某些部分已经被岁月打磨得不再有棱角,那是岁月中最美好的回忆,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以及对爱情的坚持与无畏。他也已不再年轻、光洁、俊朗。仿佛前世的他已经从花花绿绿的尘世中出走,只留下今生的叹息与挣扎变成衰草,随着野风枯荣。
珍妮最后的离去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长长的省略号,因为我知道,那一个看不见的转身,需要两个人太多的代价来支付它的华丽。
而安德烈在不远处看着依旧美丽的珍妮驾着马车扬长而去,看着生命中最爱的女人转身消逝,消逝在他记忆的最深处,消逝在他生命中最美丽的那一段时光。依稀还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古老的笑话: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人可以让皇帝低头?那就是他的理发师。庞然的机器嘶吼着,将西伯利亚那大片大片不可征服的大树伐倒。发明它的美国科学家罗伯特•麦克莱恩为这种新型伐木机取了个名字叫“西伯利亚的理发师”。于是,西伯利亚低下了它昔日不可战胜的头颅。而在命运的理发师面前,电影的最后,已经饱受风霜的安德烈也深深低下了自己的头,他点燃了一棵烟,似笑非笑地轻轻吐出一口气。像西伯利亚的季风般吹走如鹅羽轻盈的过往,吹走那个曾经年轻的自己,年轻的欢笑,年轻的闪亮,慢慢远去,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