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例子罗列在一起,足以说明荣格确实相信梦 (作为
象征)具有不可忽视的预言作用。实际上,正像约翰 ·弗里
曼在 《人及其象征》的引言中指出的那样,在荣格看来,无
意识是意识的向导、朋友和顾问,它通过梦与我们的意识进
行交流,所使用的语言则是象征与隐喻。我们应该学会倾听
来自无意识的声音,并据以修正我们的意识。换句话说,意
识和无意识应学会相互了解、相互尊重、相互适应,两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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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神话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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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应经常开展建设性的对话。弗里曼在叙述荣格同意写作
《人及其象征》的过程时说:荣格起初拒绝了这一建议,后来,
只是因为做了一个梦,才接受了梦这一 “伟大的向导和顾
问”的建议,同意用通俗的文体为广大的公众写一本总结自
己思想的书。这本书后来由荣格和他的学生共同写成。荣格
在完成了他那一部分后不久就去世了。
在心理学的意义上,梦究竟能否对人的命运作出预测?作
为最重要的象征,梦在人的生活中发生着什么样的作用?如
果某些人的精神确实在极大程度上受制于象征和神话,我们
对梦的象征意义和神话作用应该如何去看待?……在重建精
神家园的世界性背景中,这些问题并非一些无足轻重的问题。
换一种方式也可以这样说:既然无论东方西方,从古以
来一直就有大量关于梦兆应验的神话和传说(只是近代以来,
这些神话才被当作迷信予以破除),那么,荣格在旧调重弹之
时,究竟是有意识地要回到这一古老的神话及其可能包含着
的智慧?还是无意中落入了这一 “原型心态”的主宰并因而
证明了人的思维确实跳不出某些古老的模式或窠臼呢?
——显然,直到今天,梦对某些人仍具有如在古代那种
扑朔迷离、神秘费解的意义,因而精神分析 (特别是荣格)对
梦的重视,从某种意义上也许可以视为古代梦兆意识的现代
翻版。然而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不看到,作为对精神贫困的
一种 “反拨”,荣格强调梦与象征对现代人的重要 “启示”,很
可能凝聚或关联着他重建人类精神家园的宏伟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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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的方法
ronggedefangfa
重建精神家园的意向不仅见之于荣格的思想,而且也见
之于荣格的方法。精神的沦丧并不是由于外敌的入侵,而是
因为某种错误的学说使我们误入歧途。技术理性、工具理性、
实用理性、谋略理性……所有这些 “理性”,无一不以其方法
上的简便易行和实际有用而博得我们的欢迎。然而 “简便易
行”和 “实际有用”的代价,却是从最深的根处切断了我们
精神的源头活水。这当然不是说 “简便易行”和 “实际有
用”的原则就应该抛弃,但我们在遵循这些原则的同时,却
应该同时意识到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简便易行”和 “实际
有用”的原则确实使我们在这样那样的领域取得了一个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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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神话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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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的 “胜利”,但如果我们感到所有这些 “胜利”加在一起也
并没有给我们带来精神上的幸福,我们就应该考虑我们建立
在这种思想方法上的生活方式是不是出了问题。
在本章中,我的目的主要并不是试图指出方法对于理论
的重要和理论对于实践的重要。通过阐释荣格的方法,我要
考察的是:作为一个 “方法”( )上的多元论者,
methodology
荣格能否为我们提供某些有益的启示。
一、两种不同的释梦方法
不言而喻,方法是理论的有机组成部分,要建立某种理
论,就不能不采用相应的方法。方法给理论打上了区别于其
它理论的标志和印记,一心要建立某种理论的人因而不得不
固守自己 “独特”而 “唯一”的方法。从这种思路出发,我
们也许可以说:弗洛伊德有弗洛伊德的方法,荣格有荣格的
方法;正因为方法的不同,才导致了理论的不同。
然而这样的说法虽然正确,却有可能使我们忽略一个事
实即荣格经常声称他无意建立一种理论体系,因而也并不固
定地采用某一特定的方法。荣格的这一声称,这常常使我更
深地感到荣格的方法是一种 “法无定法”(这特别表现在他对
梦的分析和对病人的治疗上)。出于对精神现象的高度尊重和
对心理复杂性的高度敏感,荣格总是避免用一种固定的方法
将复杂的精神现象强行纳入某种 “简易”的体系来满足我们
对 “确定性”和 “思维经济原则”的顽固癖好——然而悖谬
的是:正是这一点成了荣格本人在方法论上的一个鲜明的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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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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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从而使我们有可能谈论荣格的 “方法”。
明眼人从前面的述评中不难看出:荣格学说中的许多重
要概念和重要假设 (包括集体无意识和原型)都或多或少地
具有 “譬喻”的性质。它们的主要用途并不是为了迎合我们
(必然暗含着简化倾向)的认知需要,而更多地是为了恢复和
重建 “象征”即赋予个人精神世界以应有的意义。荣格不断
地用一个概念来解释另一个概念,往往给人以一种 “每一个
概念都落不到实处”的印象和感觉。这种做法,不仅出于荣
格对概念的不信任,而且很可能出于荣格对语言的不信任。同
样,在方法论问题上,荣格也总是通过交替使用不同的方法,
给我们造成这样一种印象即每一种方法都不重要,真正重要
的乃是所有这些方法最终都 “无法”指实、“无法”网罗的那
些被 “喻指”的对象。
在 《论无意识心理学》(1917)一书中,荣格明确指出了
自己的释梦方法不同于弗洛伊德的释梦方法。他把这种方法
称为“综合建构法”,认为这种方法既是他不同于弗洛伊德的
一个重要方法,又是他对弗洛伊德的 “分解简化法”的增加
和补充。
在荣格看来,弗洛伊德和阿德勒的方法有一个最大的特
点,那就是把病人患病和做梦的原因予以简化,还原为纯粹
的生物性需要或纯粹的个人野心。荣格指出:弗洛伊德和阿
德勒的理论,“建立在排除其它方法的因果还原程序上,这种
程序把梦 (或幻想)分解为某些记忆成分和某些潜在的本能
过程”,从而往往掩盖了其完整的意义。他认为这种方法在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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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神话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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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场合虽然有其合理性和适用性,但与此同时也存在极大的
局限。“一旦梦的象征不再能还原为个人记忆或个人野心,一
旦集体无意识的意象开始显现,这种方法便不再行得通。沉
痛的教训使我懂得:把集体无意识的观念简化还原为任何个
人的东西是毫无意义的——不仅是毫无意义的,而且是非常
有害的。只是在经历种种困难,有过长期犹豫,并反复从失
败中得到匡正后,我才决定在上面所说的意义上放弃医学心
理学中这一纯粹个人的态度。”荣格意识到:分析的方法如果
仅仅只是一种分解还原的方法,那么随之而来的就应该是某
种综合的方法即一种不是将梦简化还原,而是 “生产”、“增
加”和 “放大”其意义的方法。“如果只是将其打碎,某些心
理材料就可以说几乎什么意义也没有;但如果……用我们手
中一切能用的手段,用所谓 ‘放大’的方法,使它们的意义
得以强化和拓展,它们就可以展示出丰富的意义来。”在分析
了弗洛伊德的方法必然具有的缺陷后荣格指出:“只有当采用
综合的方法时,集体无意识的意象和象征才能生产出它们不
同寻常的价值。正像分析的方法把富于象征性的幻想材料打
碎成其构成成分一样,综合的方法则将其整合为可以普遍理
解和接受的陈述。”在荣格看来,这种方法与弗洛伊德和阿德
勒的 “分解简化法”完全不同,他因此将它命名为 “综合建
构的方法”或 “综合的方法”。
无可否认,分解简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