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师,我昨天翻到了婷婷幼儿园的画。”婷婷妈妈坐在咨询室的沙发上,手指摩挲着一张皱巴巴的画纸——画上是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用蜡笔涂着:“妈妈抱抱我,别走。”她的声音发颤,“那时候她才四岁,我因为奶奶生病,把她送到老家由奶奶带。现在才明白,她画的不是太阳,是‘妈妈别离开’的求救信号……”
这是2024年3月的第一次家庭咨询。婷婷缩在妈妈身边,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那上面有几道浅浅的疤痕,是她七岁时用指甲抠的。“那时候奶奶总说‘你妈不要你了,你就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婷婷突然开口,声音像被揉皱的纸,“我难过的时候,就抓自己的手,血渗出来,奶奶就骂我‘作孽’,可我控制不住……”
婷婷妈妈的眼泪砸在画纸上,晕开一片模糊的蓝。“我不是故意的。”她哽咽着,“我以为把婷婷交给奶奶,能让她过安稳日子。可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望着这对母女,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婷婷的抑郁症诊断书在桌上摊开,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伴自伤行为”。但比诊断更刺痛的,是她们母女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奶奶的否定像一把钝刀,割断了婷婷对“被爱”的信任;妈妈的愧疚像一团乱麻,缠住了她表达爱的能力。
人本主义心理疗法的核心,是“无条件积极关注”:不评判、不指导,只是“看见”对方此刻的痛苦,并陪她一起“感受”这份痛苦。我决定从“重建母女间的联结”开始,因为所有的自我价值感,都始于“被另一个人真正看见”。
第一阶段:给“愧疚”松绑——妈妈的自我接纳
第一次个体咨询,婷婷妈妈的状态像只惊弓之鸟。她反复说:“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没把婷婷送走,她就不会这样。”“我连她小时候发烧都没陪过,她现在恨我,是应该的。”
我没有急着反驳她的“自责”,而是递给她一杯温水,说:“你愿意和我聊聊,送婷婷去奶奶家时的心情吗?”
她沉默了很久,手指绞着衣角:“我当时觉得,奶奶是亲奶奶,能比我会疼她。我老公在外地打工,我白天上班,晚上还要照顾生病的奶奶,实在顾不过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可我没想到,婷婷会那么敏感。她总问‘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我烦了就吼她‘瞎想什么’,后来她就不问了……”
“你当时一定很累吧?”我轻声问,“既要照顾生病的奶奶,又要应付工作,还要担心婷婷,换作任何人,都可能撑不住。”
婷婷妈妈猛地抬头,眼睛发红:“夏老师,我不是找借口。我就是没尽到当妈的责任……”
“‘没尽到责任’,是你对自己的评判。”我解释,“但在婷婷心里,她可能只是觉得‘妈妈忙,暂时顾不上我’。她需要的不是‘被审判’,而是‘被理解’——理解她的不安,理解她的害怕。”
我拿出婷婷的画:“你看,她四岁时画的太阳,旁边写着‘妈妈抱抱我,别走’。这不是‘作’,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说‘我需要你’。”
婷婷妈妈盯着画,眼泪大颗大颗掉:“原来她早就告诉我了……可我当时只觉得她‘黏人’,嫌她麻烦……”
“现在开始,也不晚。”我握住她的手,“愧疚是爱的反面——你爱婷婷,所以才会为过去的疏忽痛苦。这份痛苦,恰恰说明你是个好妈妈,只是暂时迷路了。”
那次咨询结束时,婷婷妈妈轻轻说:“夏老师,我想给婷婷打个电话,告诉她‘妈妈想你了’。”
第二阶段:给“自残”解码——婷婷的创伤疗愈
第二次咨询,婷婷终于愿意单独和我聊聊。她坐在沙发角,怀里抱着一只破旧的布熊——那是奶奶在她五岁时买的,现在已经洗得发白。
“奶奶说,熊是‘脏东西’,不让我抱。”她小声说,“可我害怕的时候,只有抱着它,才觉得安全。”
我指着布熊:“它陪了你七年,对吗?”
婷婷点点头:“我七岁那年,奶奶发现我抓自己,用衣架抽我手。我疼得哭,熊掉在地上,奶奶还骂我‘连熊都招惹’。”她掀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疤痕,“从那以后,我不敢再抓太狠,怕奶奶更生气……”
“被奶奶打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我问。
“害怕,还有……委屈。”她吸了吸鼻子,“我想告诉奶奶‘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难过’,可她根本不听。后来我就不想说了,反正说了也没用。”
“那你现在,最想对七岁的自己说什么?”我引导她。
婷婷沉默了很久,轻声说:“别怕,你不是坏孩子。难过的时候,抓自己不是你的错,是因为你太疼了,需要发泄。”她的眼泪掉在布熊上,“还有……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七岁的你已经很勇敢了。”我递给她纸巾,“在那么孤单的时候,你还努力保护自己,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接下来几次咨询,我们用“空椅子技术”模拟婷婷和奶奶的对话。婷婷坐在一张椅子上扮演自己,另一张椅子代表奶奶。
“奶奶,我抓自己是因为难过,不是坏。”婷婷的声音发抖。 “奶奶,我不是赔钱货,我是你孙女,你该爱我。” “奶奶,我害怕的时候,你抱抱我好不好?”
每说一句,婷婷的身体就放松一点。最后,她对着空椅子喊:“奶奶,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保护自己了!”
那一刻,她手臂上的疤痕仿佛在发光——那是她与过去和解的印记。
第三阶段:给“爱”赋能——母女的重建联结
一个月后,婷婷妈妈带着婷婷一起来咨询。婷婷主动牵起妈妈的手,虽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里有了光。
“夏老师,我们昨天一起做了蛋糕。”婷婷妈妈笑着说,“婷婷说要加草莓,因为她最喜欢草莓味。”
婷婷的脸红了:“妈妈做的蛋糕,比奶奶烤的饼干甜。”
我拿出“家庭能量瓶”——一个装满彩色石子的玻璃罐,每颗石子代表一次“爱的表达”。“现在,我们一起往里面放石子,每放一颗,就说一件‘妈妈让婷婷感到被爱’的事。”
婷婷妈妈先放了一颗粉色石子:“上周婷婷发烧,我请了假在家陪她,给她擦身体降温。” 婷婷放了一颗蓝色石子:“妈妈昨天给我买了新发卡,说‘我家婷婷戴这个好看’。” 妈妈又放了一颗黄色石子:“婷婷说想吃糖醋排骨,我特意学了做法,虽然有点咸,但她吃了两大碗饭。” 婷婷放了一颗绿色石子:“妈妈今晚陪我看动画片,没看手机。”
罐子渐渐满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石子在瓶里闪着光。“原来我们有这么多‘爱的证据’。”婷婷妈妈说,“以前我只盯着自己没做到的,现在才发现,我早就给了婷婷很多爱。”
婷婷歪着头笑:“妈妈,我觉得自己像颗小太阳,被好多好多爱裹着。”
第四阶段:给“未来”希望——自我价值的生长
三个月后,婷婷的抑郁症量表得分从重度降到了轻度。她的手臂上不再有新的疤痕,书包里多了素描本,里面画满了太阳、花朵和她和妈妈的合影。
“夏老师,我想参加学校的绘画比赛。”婷婷举着自己的画给咨询师看,“老师说我画得好,让我代表班级参赛。”
婷婷妈妈翻着女儿的素描本,眼眶湿润:“这张是我,这张是妈妈,这张是我们一起去公园……”她指着最后一页,“她说这是‘我们的家’,有太阳,有花,还有两个手拉手的人。”
“婷婷,你觉得自己现在有什么变化?”我问。
她想了想,说:“以前我觉得自己‘没人要’‘没用’,现在我觉得……我是妈妈的宝贝,是能给妈妈带来快乐的人。”
“那如果用三个词形容现在的自己,你会选什么?”
她歪着头想了想:“温暖、勇敢、被爱。”
尾声:爱是永不熄灭的光
最后一次咨询结束时,婷婷妈妈送了我一束康乃馨。“夏老师,谢谢你让我们母女重新认识了彼此。”她的眼里闪着泪光,“以前我总觉得‘为孩子牺牲一切’才是爱,现在才明白,‘看见孩子’才是最珍贵的爱。”
婷婷拉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妈妈,下周我们要去看海!我要画一幅‘大海里的太阳’给你!”
看着她们相携离去的背影,我想起人本主义大师罗杰斯的话:“爱是深深的理解与接纳。”当妈妈终于“看见”婷婷的恐惧与渴望,当婷婷终于“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那些曾经的伤痕,都变成了成长的勋章。
或许,自我价值的建立从来不是“成为完美的人”,而是“在爱与被爱中,确认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有意义”。对婷婷和她的妈妈来说,这场疗愈之旅的意义,或许就在于——她们终于学会了,如何用爱,为自己和彼此,点亮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