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师夏伟手记：从“怨恨者”到“自渡人”——一个外归因者的蜕变
2022年秋末的下午，咨询室的落地窗外飘着桂花香。我正翻看着前一例的咨询记录，门被轻轻推开，带进来一阵风，混着若有若无的烟草味——是来访者常抽的细支烟。
“夏医生？”他站在门口，指尖捏着个皱巴巴的烟盒，指节泛白。穿藏青西装，领口松了两颗扣，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粉色的疤——后来才知道，那是高中时和父亲争执时砸碎的玻璃杯划的。
“请坐。”我指了指对面的藤椅，“先喝杯茶？”
他没接话，把烟盒放在膝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皮。“我叫林浩，30岁，互联网产品经理。”声音闷得像敲在铁皮上，“我来，是因为……总觉得活得像个‘受害者’。”
第一章：“都是他们的错”
林浩的故事从“原生家庭创伤”开始。
“我爸是工程师，我妈是中学老师。”他盯着茶杯里沉浮的茉莉，“他们总说‘我们是为你好’，可小时候我发烧到39度，我妈在改作业；我爸出差半个月，回来只带了盒巧克力——‘别闹，好好学习’。”
“后来呢？”
“后来我考上重点高中，他们更忙了。”他的喉结动了动，“高三那年，我和同桌谈恋爱，被班主任叫家长。我爸当场扇了我一耳光，说‘我们家没这种不三不四的事’。那天晚上，我在阳台坐了半夜，听着他们在客厅吵架——我妈说‘你打孩子算什么本事’，我爸说‘不管严点，以后更没出息’。”
“所以你现在……”
“所以我现在见着领导就发怵，和同事处不好关系，连谈恋爱都怕被甩。”他扯了扯西装袖口，“上周项目搞砸了，我第一反应不是解决问题，是想‘肯定是他们从小没教我怎么沟通’。”
我翻开咨询记录，在“外归因模式”一栏画了个星号。林浩的问题很典型：将生活中的挫折全部归咎于原生家庭，用“都是他们的错”逃避自我成长的责任——这是西方精神分析理论中常见的“受害者心态”。
第二章：被“分析”困住的十年
第二次咨询，林浩带来了厚厚一沓资料：大学时的心理咨询记录、读过的《被讨厌的勇气》《原生家庭创伤修复》，甚至还有他做的“家庭关系思维导图”。
“我看过三个咨询师。”他把资料推过来，“他们都告诉我，我的问题根源在父母——他们的情感忽视、教育方式、代际创伤……”
“那你觉得，这些分析帮你解决问题了吗？”我问。
他沉默了会儿：“反而更糟了。我现在看我爸更顺眼了——他当年打我，是因为他自己童年缺爱；我妈冷漠，是因为她嫁给不爱的人……可我呢？我还是不敢争取晋升，还是会在恋爱里患得患失。”
“因为你把‘改变的责任’推给了父母。”我指着他的资料，“他们老了，改不了了；但你可以改啊。”
他抬头，眼里有困惑：“可咨询师说，我需要‘接纳’过去的创伤……”
“接纳不是‘躺平’。”我拿起他的思维导图，“你看，你画了二十根箭头指向父母，可有没有一根指向自己？”
他低头盯着图纸，手指微微发抖：“我……我没想过。”
第三章：“天行健”的第一课
第三次咨询，我给林浩布置了“每日三问”作业：
- 今天遇到的事，有多少是我能控制的？
- 我的情绪，有多少是“父母的错”带来的？
- 如果我是自己的父亲/母亲，会怎么做？
“第一周，我差点放弃。”他苦笑着，“周一开会，我负责的模块出bug，项目经理骂我‘没责任心’。我第一反应是‘我爸从来没认可过我’，然后躲进厕所哭——可哭完还是要改代码啊。”
“那第二周呢？”
“第二周，我试着回答第三个问题：‘如果我是我爸，看到我改代码到凌晨，会说‘别熬坏了身体’还是‘这么简单都做不好’？’”他挠了挠头，“我想，他可能会说‘别熬坏了身体’——可我以前总觉得他只会骂我。”
“那你做了什么？”
“我给项目经理发了条消息：‘王总，bug我改好了，下次会提前测试。需要我加班吗？’”他眼睛亮起来，“他回了个‘好’，还说‘最近压力大，注意休息’。”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解决问题？”
“对。”他点头，“以前我总觉得‘都是他们的错’，所以等别人来哄我；现在我发现，等我先迈出一步，别人也会跟着动。”
第四章：从“怨恨”到“自渡”
半年后，林浩的变化像春草一样悄悄冒头。
“上周家庭聚餐，我爸说我‘现在说话有底气了’。”他把手机里的合影递给我，“我妈夹了块排骨给我，说‘多吃点，看你瘦的’——以前她总说‘少吃点，别胖了不好找对象’。”
“还有呢？”
“我谈恋爱了。”他耳尖发红，“她是个小学老师，总说‘你以前的故事我都知道，但我更想知道现在的你’。上周我加班到十点，她带着热粥在公司楼下等我——我突然觉得，原来‘被爱’不需要‘父母先爱我’。”
“那你现在还怨恨父母吗？”
“不怨恨了。”他想了想，“他们只是没学会怎么爱，就像我以前没学会怎么爱自己。我现在要做的，是把他们欠我的，自己补回来。”
尾声：“天行健”的答案
2024年春分，林浩发来一条消息：“夏医生，我今天升职了，成了产品总监。开会时我发言，经理说‘林浩的方案有韧性，像他这个人’。”
我翻出他的咨询记录，最后一页写着：“以前我总觉得，原生家庭是我的‘原罪’；现在我明白，它是我的‘起点’——不是‘我因为家庭不好所以失败’，而是‘我从家庭里学会了坚韧，所以能成功’。”
窗外的玉兰正抽着新芽，我望着手机里的消息，突然想起第一次咨询时他说的话：“我觉得活得像个‘受害者’。”如今的他，早已活成了“自渡人”——不是与原生家庭和解，而是超越它；不是等待被拯救，而是自己成为自己的光。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话他后来常说。我终于懂了：真正的和解，从来不是“原谅父母”，而是“原谅那个曾被伤害的自己”；真正的成长，从来不是“改变过去”，而是“用过去的伤，长成更硬的翅膀”。
而这，或许就是心理咨询最珍贵的意义——不是替你归因，而是帮你找到“归因于自己”的力量。 |
